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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口中的疯和尚靠坐在那里,脏兮兮的袈裟披在身上,直愣愣地看着地面。
有人路过时,故意踢他一脚,他也没反应,只慢慢地将腿收回来,吭也不吭一声。
旁人的揣测讥嘲在街头巷尾响起,却一点也传不到他的耳中,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。
日头渐渐西斜,街角闲聊的人各自散去,路边的摊位也渐渐收起,客栈的小二收拾完桌子,在门头挂上了灯。
看了看墙边依然靠坐在那的疯和尚,小二回了客栈,过一会儿,拿了两个沾了灰的馒头出来。
他走到墙角,轻轻踢了一下一动不动的人:“诶,疯和尚!”
无印没有反应。
小二蹲了下来:“叫你呢,听见没有?”
他又叫了两声,无印才听见了似的,慢慢抬起眼,有些恍惚地看着他。
小二道:“我瞧你在这坐了三天了,也不吃也不喝,你是不是想死啊?你真要死,能不能死远点?死在这,到时候影响我们客栈的生意,还得我给你收尸。”
无印眼神晃动了一下,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样,喃喃道:“我……不能死……”
“不能死?那你一直坐在这干什么?要么去乞讨,要么去化缘,光坐着,还指望天上掉下来吃喝吗?”
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,小二摇摇头:“算了,就当我好心,给,这两个馒头是掉地上不要的,送给你吃吧。”
他把馒头在身上擦了擦灰,递过去,见无印不接,只愣愣地看着他,便道:“怎么,你还嫌弃脏?我可没好东西给你,爱吃不吃!”
把馒头往无印怀里一塞,小二起身离开,刚走了两步,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:“……多谢施主。”
小二脚步一顿,回到客栈,过了片刻,又拎了一小坛酒出来。
在默默吃馒头的无印面前站住,小二笑道:“你今天运气好,我们掌柜的高兴,赏了我两坛酒。我一个人喝不完,也没个亲朋好友分享,就分你一坛。看你这锁链,想来也不是个守戒的出家人,应该能喝酒吧?这夜里这么冷,你喝点酒暖和暖和,别半夜冻死在这,还连累我麻烦。”
放下酒坛,小二紧了紧腰间的黄束腰,转身返回客栈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子的打油诗。
“当人就做人,当狗就做狗,死了成鬼魂,一生尽本分……”
一生尽本分……
无印怔怔地看着手边的酒坛。
他的本分是什么……
修佛时,他佛心不坚,轻易便被引诱,还俗后,他无力反抗,还连累净禅寺僧人一起被害。
修佛修不好,做人也不做好……
他尽到自己的本分了吗……
善有善因,恶有恶果,他修身立德,却最终只是……一塌糊涂。
绵绵的痛苦盘桓在胸口,挥之不去,无印慢慢拿起酒坛,拨开封盖,仰头灌了一口。
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,刺激得他呛了起来。
他捂着嘴咳了一会儿,等缓过来,便再灌了一口。
烈酒入腹,化作热意返了上来,无印头脑开始昏沉,胸口的痛苦在这昏沉中,慢慢被压了下去,但又有另一种闷痛泛了出来。
一道红衣身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,桃花眼弯起,泪痣轻摇,始终专注地望着他,言笑晏晏。
无印一顿,抬起酒坛,大口大口喝了起来。
但不论他喝下再多的酒,眼前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。
因为喝得太快,他再次被呛到,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,咳到眼圈通红、眼尾湿润,才慢慢停了下来。
他按着地上的酒坛,闭了闭眼,石洞中的一幕幕闪现在脑海。
他睡了太久,醒过来时已经过了冬天,记忆却还停留在刚刚被抓起来的那几日。
所以他还清楚地记得,江听雪是如何对待他的。
那些充满了强迫意味的情.事,没有以往那些热切的拥抱,没有那些密集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亲吻,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压迫。
白狐妖的眼睛里,没有一丝往日的情意,只是冷淡的看着他,单纯地羞辱。
无印痛恨他的欺骗和背叛,但却更痛恨自己,明明已经知道他是妖,明明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假的,却还是会在他简单的抚摸下,无法自抑地颤抖。
江听雪说的没有错,不知羞耻的那个人,的确是他自己。
无印自嘲地笑了笑,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,他放松力道,任由自己倒下去。
预想中冷硬的痛感没有传来,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无印抬起眼,面前的人影晃动着,凝聚成熟悉的面容,又很快涣散。
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,只是慢慢抬起手,摇晃着触到面前人的脸上,喃喃道:“江听雪……”
手掌慢慢垂落下来,抓住面前人的衣襟。
无印低下头,将脸埋在他的肩上。
“……我恨你。”
怀里的人渐渐熟睡过去,江听雪一动不动地抱着他,半晌,轻轻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