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司马失睛

  泗水河畔,血色的夕阳将整个战场浸染得如同熔炉。河水早已不再清澈,暗红色的水面上漂浮着断肢残甲,几面残破的旗帜半沉半浮,被水流扯得猎猎作响。第十日的厮杀仍在继续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腐败的恶臭。

  "杀啊——"

  "顶住!别退!"

  喊杀声震耳欲聋。长矛折断的脆响、刀剑相击的铮鸣、箭矢破空的尖啸,混合着垂死者的哀嚎,在河岸两侧回荡。一队淮南军士兵刚冲过浮桥,就被魏军的弩箭射成了刺猬。尸体滚落河中,溅起暗红的水花。

  司马懿站在中军高台上,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栏杆。他的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,死死盯着对面那面"王"字大旗。十天了,整整十天,这支淮南军就像铜墙铁壁般难以撼动。每推进一寸土地,都要付出成百上千条性命。

  “王凌这老匹夫,竟有如此能耐...”

  "父亲!"司马师满脸血污地冲上高台,胸前的甲胄上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,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。"让我带死士冲一次吧!再这样耗下去..."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"弟兄们撑不住了!"

  司马懿猛地转身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。他看见中军阵前,几个士兵正跪在地上呕吐;看见伤兵营里,缺胳膊少腿的士卒堆成了小山;看见炊事兵抬着一桶桶稀粥,却没人有力气去接。

  "太危险了!"司马懿压低声音,"王凌的中军布置了重弩,还有..."

  "父亲!"司马师突然单膝跪地,染血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血痕。他抬起头,年轻的面庞上混杂着血污和坚毅:"我军士气已到极限,必须有人打破僵局!"

  高台下,又一队伤兵被抬了回来。其中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兵,腹部被长矛捅穿,肠子流了一地。他死死抓着医护兵的手,哭喊着要回家。

  司马懿望着儿子年轻而坚毅的面庞,喉结上下滚动。他想起三十年前,自己也是这般年纪,在襄樊之战中率三百死士夜袭关羽大营...

  当年我视死如归,如今却要送儿子赴险...

  "去吧。"最终,司马懿沉重地点头,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。他从腰间解下佩剑,"带上三百虎豹骑,从西侧芦苇荡迂回。"顿了顿,又补充道:"若事不可为...立即撤回。"

  司马师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。他双手接过佩剑,重重抱拳:"定不负父亲所托!"

  夕阳如血,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猩红。淮南军的阵型如铁桶般坚固,魏军数次冲锋都被长枪阵挡了回来。就在战局陷入胶着之际,战场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。

  三百铁骑如一把尖刀,从魏军阵中猛然刺出。司马师一马当先,银甲在夕阳下泛着血光。他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银虹,所过之处,淮南军的盾牌如同纸糊般被洞穿。

  "杀——!"司马师的怒吼盖过了战场所有喧嚣。一支羽箭"嗖"地射中他的左肩,箭尾的白羽剧烈颤动。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右手持枪继续冲锋,左手抓住箭杆猛地一折。

  司马师毫不在乎:这点小伤算什么...父亲当年在祁山.…

  又一支箭破空而来,这次直接射穿了他的大腿。鲜血顺着铁甲缝隙汩汩流出,在马鞍上积成一小洼血泊。但司马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反而将长枪舞得更急,枪尖带起的血花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线。

  "少主威武!"魏军将士们看得热血沸腾。原本停滞不前的战线突然像洪水决堤般向前推进,喊杀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。

  就在这关键时刻,一支流矢从乱军中鬼魅般射出。这支箭角度刁钻至极,穿过重重人墙,精准地命中司马师的左眼。

  "啊——!"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。司马师整个人从马上仰面栽下,重重摔在血泥之中。他的银盔滚落一旁,露出那张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——此刻左眼窝里赫然插着一支箭,鲜血顺着脸颊瀑布般流下。

  "少主中箭了!"

  "快!盾牌阵!"

  亲兵们疯了一般冲上前,铁盾"砰砰砰"地砸入地面,瞬间组成一道钢铁城墙。有人抱起司马师就往回跑,鲜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。

  高台上的司马懿手中令旗"啪"地掉在了地上。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傅,此刻脸色惨白如纸。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栏杆,木屑都扎进了指甲缝里。

  “师儿...我的长子...若你有事,我要让整个淮南陪葬!”

  当浑身是血的司马师被抬进大帐时,军医们吓得手足无措。年轻的脸上插着箭矢,右眼也被血糊得睁不开,铁甲被砍得七零八落,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。

  "滚开!"司马懿一声暴喝,推开所有军医。他颤抖着扶起儿子的头,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。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,此刻抖得连一块纱布都拿不稳。

  "师儿...坚持住..."司马懿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,完全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太傅,"为父...为父这就..."

  司马师用仅剩的右眼望着父亲,被血染红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。他张了张嘴,鲜血立刻从嘴角溢出:"父...亲...孩儿...没...丢...您的...脸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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