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并寺

  一个时辰之后,圆通僧独自前来。

  竹林之中,一席委地,一老僧与一稚子相对而坐。

  “贫僧此次犯了贪念,自当受罚。”

  圆通僧看着这座与寺院渊源不浅的老屋,有些唏嘘,“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了结这段因果?”

  “和尚此次只犯了贪念,却没动嗔念,故而还能了结因果。”

  这和尚的口才是专业的,李步蟾没有心思跟他打机锋,“我即将赴县城读书,家中尚余十亩薄田,小子力弱,无暇顾及。”

  “这倒是巧了,敝寺僧众日多,寺产不足。”

  圆通僧闻弦歌而知雅意,他看着李步蟾,缓缓地说道,“若敝寺想得此间田亩为寺产,不知需费银钱几何?”

  “小子年幼,不通稼穑,哪里知晓这些。”

  李步蟾不去看圆通僧,抬头看着漫天竹影,凌空而扫,似乎想扫去充斥天地之间的秽气,“我想,薄田所值几何,就看在大和尚心里,这段因果值得几何了?”

  大明承平已久,田地所值居高不下,但各地又有不同。

  以全国来说,南贵而北贱。

  以长江来说,江南贵而湖广贱。

  以湖广来说,武昌贵而长沙贱。

  以长沙来说,长沙贵而安化贱。

  一亩上等水田,置于江南可值银二十两,若是安化,则不过十两。

  一亩中等水田,置于江南可值十两,若是安化,则不过五两。

  “阿弥陀佛!”

  圆通僧起身,在竹荫中缓步转了起来。

  转了两圈,清风拂体,带走了些许燥热,他洒然一笑,“小施主这十亩田地,敝寺作价一百五十两,如何?”

  “一百五十两?”

  李步蟾也站了起来,似笑非笑,“大和尚这把可是亏得大了!”

  李氏之田,不知几亩上等几亩中等,暂且估算为五亩上田五亩中田,便是七十五两。

  金轮禅院这是出了倍值,以求来化解这段因果了。

  “实无所舍,亦无所得。”

  圆通僧笑道,“金轮禅院为李氏先祖所建,此是一桩因果。如今李氏后人卖田读书,此又是一桩因果。用一笔银钱,了两桩因果,善哉善哉!”

  看圆通僧的姿态,李步蟾也不禁有一些佩服,这个老僧,力不用老,事不做绝,总能留有一分余地可供转圜,若是不念佛经而习儒典,怕不也是侧身庙堂的大人物。

  李步蟾弯腰卷起地上的藤席,斜倚着楠竹,拍拍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交给圆通僧。

  “和尚,如你所愿,因果了了!”

  李步蟾自顾自地负席而去,圆通僧展开留纸,只看了几行,手就哆嗦起来。

  “洪武五年五月,太祖诏曰,“僧道之教,以清净无为为本,往往斋荐之际,男女溷杂……”

  “洪武六年十一月,太祖令曰,“府州县止存大寺观一所,并其徒而处之,择有戒行者领其事。若请给度牒,必考试精通经典者方许……”

  “洪武二十四年六月颁行之《申明佛教榜册》……令下之后,敢有不入丛林……必枭首以示众,容隐窝藏者,流三千里。”

  “洪武二十七年正月颁行之《避趋条例》,“务要三十人以上聚成一寺,二十人以下者悉令归并……其寺宇听僧拆改,并入大寺……止许容身,不许创聚……止守常住,笃遵本教,不许有二,亦不许散居,及入市村……”

  “永乐十年,太宗谕,“若僧道不守戒律,与民修斋诵经,并计较报酬厚薄,或修持不诚,饮酒食肉,游荡荒淫……男女杂处无别……杀无赦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一张轻飘飘的纸张,抓在圆通僧的手上,却宛如千斤巨石,饶是他用尽全力,兀自有些拿捏不住。

  绵绵的细汗从额头的皱纹里渗出,爬过沟沟壑壑,蜿蜒拐到嘴角,很咸。

  竹林中的圆通僧,看不到自己的脸色,但他知道一定是敷粉一般惨白。

  “缘道而行,无处不可往,依势而作,无物不可御。”

  此时此刻,圆通僧算是真正明白了皮司吏说的阴阳之意。

  他无比庆幸,这次听从了皮司吏的话,过来跟李步蟾化解恩怨,了结因果。

  要真是等到李步蟾年长,抛出这撒手锏,金轮禅院恐有覆灭之灾,寺中僧人只怕也有不少要去见佛祖。

  宋元以来,佛门大兴。

  蒙元礼佛,建寺之风大炽,“凡天下人迹所到,精蓝胜观,栋宇相望”。

  据蒙元至元二十八年十二月的统计,“宣政院上天下寺宇四万二千三百一十八区,僧尼二十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人。”

  这还是蒙元之初,到得元末,更是不知凡几,兴盛的佛寺不知占了多少良田,没了多少丁壮。

  朱元璋曾出家为僧,又是依白莲教起事,对佛门之利害洞若观火。

  建国之后,朱元璋对佛门的管理之严,亘古未有。

  僧人必须有度碟,取得度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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