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 山寺

  无论是宦游,还是商游,或是游学,最怕的莫过于走岔了方向,“厄于歧路”。

  程图路引就是大明代士商出门旅行的必备之物,路程书里不仅包含交通地图,还标注有里程驿站,以及沿途的地形、店舍、风景名胜、猛兽,甚至强盗的出没情况等。

  “士大夫得之,可为四牲览劳之资;商贾得之,可知风俗利害。入境知禁,涉方审直,万里在一目中,大为天下利益,实世有用之书”。

  真正是一书在手,天下我有。

  “轰隆隆!”

  天色陡然一暗,雷霆大作。

  斛伯从马背上下来,拿过程图一看,“这雨说来就来,客栈距离还有一堠,怕是到不了了,倒是这伏虎寺,就在附近不远。”

  李步蟾牵过缰绳,毫不迟疑地往前方山径走去,“斛伯,咱们今晚就借宿在这伏虎寺了。”

  这雨来得甚是急切,刚上山径,雨点便零星落下,打在山中树木之上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
  "少爷,紧走两步,就在前头了。”

  斛伯撑开一把雨伞,遮在李步蟾的头顶,眯着昏花的老眼向前方张望。

  李步蟾搂着青钱的脖子,安慰两句,顺着斛伯所指方向看去,前头不远的半山腰处,一座灰瓦黄墙的寺庙,隐在雾霭之中。

  山门上的匾额已经斑驳不清,隐约可见"伏虎禅院"四个大字。

  两人一马,沿山径而上,亏得山雨刚发,山中尚不泥泞,走起来甚为轻便。

  等他们走到山门,又是一道雷霆劈下,将阴黯的山间,照得惨白。

  “正是山水有相逢,这不是步蟾老弟么?”

  风雨之间,陡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,李步蟾转身一看,山门殿中站着个身着湖蓝长衫的书生,手中的油纸伞撑开放在地上,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
  “哈哈,我道是谁,原来是江案首,缘分缘分!”

  这人是江盈科,李步蟾半熟不熟。

  此次安化县试江盈科发挥上佳,力压李步蟾取得了案首。

  据石安之所言,江盈科的四书题不如李步蟾,但他的五经题选的是“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”,这题出自《尚书》,比李步蟾选的《春秋》题要难,而江盈科破题特别巧妙,是"帝尧之德,始于明俊而及于亲族,盖明德者,齐家治国之本也",与大礼议的背景特别贴切,故而让他取了第一。

  后来两人在潘彦的婚礼上也见过一次,不过李步蟾跟此人气场不合,这江盈科似乎对他也有所成见,两人之间并无交往,不想却在此地碰见了,只能说缘分。

  “这雨下得急,小云你小心路滑,切莫摔着。”

  压着霹雳之声,又有两人疾步跑来。

  转眼之间,两人已然踏上了山门殿的石阶,两人吁吁喘气,使劲地在石阶上跺脚,将布鞋上的淤泥刮掉。

  三人一看,却是一皓首老翁与一青葱少年。

  那老者白发萧疏,脸上的黑斑深深浅浅地重叠,不知多高的寿数,却依然腰背挺直,双目炯炯有神。

  那少年布巾包髻,眉清目秀,背负书箱,书箱上横架着一根拐杖,显是祖孙同行。

  “老祖,你身上湿了,可要换身衣裳?”

  那少年自己一身也已经湿透,却看着老人,面带忧色。

  老人哈哈一笑,解开衣襟一看,里衣尚干,“不碍事,只是外头遭雨,等下生火烤一烤就成。”

  祖孙俩边说边走,一进山门,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人,一愣之下,老人拱手笑道,“老朽张宜正,字克章,这是重息张子云,见过几位朋友!”

  几人纷纷见礼,得知三人都是从安化过来的士子,张宜正笑道,“此地已是宁乡县界,老朽倒是地主了!”

  他指了指殿内的韦陀菩萨,“这伏虎寺当年也不算小,我们还是去大殿对付一晚吧!”

  这位韦陀菩萨,身上的漆色斑驳,金刚杵都已断了一截,但剩余的一截,还是被菩萨平平端着。

  和尚说话云山雾罩,他们想说的话,就藏在山门韦陀的金刚杵中,这就是“寺庙管不管饭,韦陀说了算”。

  眼前这韦陀菩萨是说,本寺香火还算兴隆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僧友云游到此,本寺可以提供饭食。

  如今山寺荒芜,已经无法提供饭食了,但还能为过路人提供一夜篝火。

  几人来到大殿,外面阴沉,殿内更是晦暗,只看到一尊缺了半边金身的佛陀慈悲垂目,两侧罗汉或嗔或笑,在昏暗中很是诡异。

  佛前的供桌上还有半截残烛,江盈科放下书箱,从怀中取出火折子,点亮了蜡烛。

  “唉,十年没来,不想佛像都败落到这般模样了,罪过罪过!”

  斛伯帮着张子云到偏殿中卸下两块门板,在殿内升起一堆火来,见殿内这般景象,张宜正不由得兴叹。

  他是巷子口官山村人氏,离此不过二十里,年轻时常随母亲来此礼佛,当年这伏虎寺好生兴旺,不知何时起,这寺庙就慢慢荒芜了,附近的信众,都前往黄材密印禅寺了。

  他们祖孙两人,从官山过来,是打算去黄材坐船,齐去府城赴试,不想走到此处,却被一场豪雨赶进了多年未来的伏虎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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