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 惟楚
《瘗鹤铭》作为大字之祖,书法当然是极高妙的,但不适合这里。
陶弘景是高道,书法缥缈出尘,但这里是岳麓书院。
书院开宗立派,不是为了出世的,而是为了入世的,不是为了求逍遥的,而是为了立规矩的。
《九成宫醴泉铭》这块碑,是由名相魏征撰文,文章之内核,是“居高思坠,持满戒盈”的谏诤之言。
该碑由欧阳询书丹,法度森严,历来被视为楷书正宗,誉为“天下第一正书”,悬诸书院,最是契合。
而且,欧阳询是潭州临湘县人氏,就是如今长沙府长沙县人氏,以乡人之法书乡土之联,李步蟾心思之巧,可见一斑。
众人赞叹之间,李步蟾的对联书毕,是四言联。
“纳于大麓;
藏之名山。”
李步蟾揉揉手腕,站在一旁。
这副对联,上联出自《尚书·舜典》,“纳于大麓,烈风雷雨弗迷。”
“纳麓”的意思,是总揽大政,所谓治国平天下之意。
下联则是出自太史公《报任少卿书》,“仆诚以着此书,藏诸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”,意思是着作等身,藏山中传授学问。
儒家门徒的最高成就,不是功名利禄,而是所谓“三不朽”,太上立德,其次立功,其次立言。
此联上联立功,下联立言,直达不朽,这样的对联,无人能有半点异议,能挑出一丝一毫的刺来。
这副对联,原本是晚清大才子,岳麓书院监院,宁乡程颂万所撰。
好玩的是,程监院自号十发居士,他这个程十发与后来的海派画家名字撞衫了。
程颂万名气不大,但他有一个侄孙,便是国学大师程千帆。
他还有一个孙子,是表演艺术家程之,就是《西游记》中的金池长老,就是那个“宝贝袈裟……”
见高台上津津乐道,卢藏有些做声不得。
这副对联自然极好,让人无话可说的好,讨厌的是,还埋了一个“藏”字在里头,这李步蟾是什么意思?
见卢藏有些便秘的表情,李步蟾顿时觉得手腕都不疼了,对旁边伺候的仆役大叫一声,“再来!”
写字也是讲情绪的,他这是写嗨了,彻底放飞自我了。
待仆役重新铺好宣纸,李步蟾站在纸上,在这方寸之地,犹如国王,一尺一寸一分一毫,皆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如果说第一幅联,众人还有所怀疑,有所审视的话,这第二幅联,就无人再敢有半点轻视了。
果然,此次更是不凡。
须臾之间,李步蟾便写下二字,“惟楚”。
这次他的笔法再变,不是《瘗鹤铭》的简淡玄远,也不是《九成宫》的剑拔弩张,而是处处藏锋,线条圆润,如绵裹铁,骨力内蕴。
“虞永兴!”
“孔子庙堂碑!”
“不得不说,不说联语如何,这字已经直上庙堂了!”
“这……他小小年纪,从哪里学来的这般本事?”
“……”
李步蟾这次所取法的,正是唐代虞世南的《孔子庙堂碑》。
这副对联,是要镌刻在礼门之上的,是代表书院精神内核的,对于书院来说,其它的对联加起来,都不如这一副重要。
自然就不好用欧阳询了。
欧阳询书法高绝,但命运多舛,仕途不顺,官职最高只是东宫属官,正四品的太子率更令,爵位则只是最低的渤海县男,这般成就,自非士子所向。
所以李步蟾选择的是虞世南。
虞世南书法与欧阳询齐名,但平和中正,含蓄内敛,更有雍容华贵的庙堂之气。
不同于欧阳询的位卑爵轻,虞世南是妥妥的重臣。
他官居从二品的秘书监,爵封永兴县公,是唯一以“文学”身份入选凌烟阁的功臣,排名还在李积与秦琼之上。
尤其是虞世南品性高洁,平生以蝉自诩,“垂緌饮清露,流响出疏桐。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”,
虞世南被时人称为“德行、忠直、博学、文辞、书翰”五绝,并深得李世民的敬重,称其“当代名臣,人伦准的”。
这才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。
而《孔子庙堂碑》是虞世南奉李世民之命撰文并书丹,记述封赏孔子后裔及修缮孔庙之事,立于长安孔庙。
李世民最爱这通《孔子庙堂碑》,经常临摹。
有一次,李世民正在临写一个“戬”字,刚写完“晋”,正准备写“戈”,正好虞世南进见,李世民便让他补了一个“戈”字。
李世民将两人合写的“戬”字拿给魏征看,得意地说,“怎么样,朕学虞世南,还有几分相似吧?”
魏征仔细看了看,肯定地道,“不错,这个“戈”写得跟真的似的。”
虞世南死后,李世民悲痛万分,“世南死后,无人可以论书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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