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迷舟(五)

br />   昭昭磕着瓜子,不冷不热地望着他立于船头的瘦挑背影。外面一阵莺声燕语,多半是那些姑娘也被这骚东西的脸迷了眼,看得正起劲。

  昭昭心里不酸,却很烦。

  她觉得自己平白无故长出了一条尾巴,动不动就会被人踩一脚,多余得很。

  从前她只听过女人会误男人的事,却没想过男人也会扰乱女人的心绪。

  只说上船后的这半个时辰,她本该细细推敲册子上的各类物价,为将来的营生做打算,可她半个字都没看进去,净盯着修逸胡思乱想了。

  昭昭暗骂一声骚东西。忽然,她内外通明,想起了一句诗——

  乱我心者,切记切记不可留。

  她知道这是句错诗,但是没关系,合她心意就行。

  没一会,修逸回来了。

  昭昭脸上浮着虚伪的笑,勾了勾手指,示意他附耳过来。

  修逸照做。

  耳边响起昭昭的声音:“被看爽了吧。”

  没等他回话,左手就被昭昭扯起来,手心被扒开,石子似的东西被重重拍进来。

  “我不要。”

  抓不住的东西,她不要。

  昭昭语气骤冷:“下了船你就走,我们分道扬镳。”

  丢下这句话,她便去船头与小多说笑,再也没回过头。

  修逸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回掌中,被她攥了一路的玉扳指躺在手心,发着烫,像是一团火。

  ——

  下船后,昭昭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一样往前冲,修逸却落在后面闲庭信步。小多也不晓得这两人闹了什么别扭,于是来来回回在中间跑,问究竟怎么了。

  修逸说没什么。

  昭昭却拉住他的手,没好气道:“你不准再跑回去了。”

  小多疑惑地抠脑袋:“咱都多大年纪了?还像小时候一样搞什么‘你不准和谁谁谁玩’?”

  昭昭也觉得自己心思幼稚,但她忍不住。

  她丢开小多的手,气呼呼地往前走,小多急得在后面追:“昭昭儿,好好的你怎么发起癫来了?”

  小多不是傻子,这一路上他虽不想承认,但这两人大致是个什么情况,他门儿清。

  “你是吃醋了不?”他冲昭昭的背影道。

  昭昭头也不回地答道:“我只是不想他再跟着我。”

  小多很豁达地笑了笑:“不就是人家喜欢你,你不喜欢人家嘛。”

  昭昭走得更快了,小多撵上去,打着哈哈道:“昭昭儿,你少装傻。你明知道我喜欢你,不也和我好好当了十几年朋友吗?言哥那么好,你为什么和他就当不得朋友?男女之间,难道只有情情爱爱一条路可走?”

  昭昭猛地顿住脚,冷眼回望:“傻小多。”

  她没有多解释,小多却懂了。

  昭昭能和他当朋友,是因为昭昭一定不会喜欢他。而她要躲着修逸,是因为她心动了,不想落入窠臼。

  夕阳下,空空荡荡的一条小道,三个人前中后各走各的,远远看去有些可笑。

  山坡上,一支千里镜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。

  斗篷少女骑在马背上,笑道:“真有意思。”

  蒲惟演接过她放下的千里镜,放回褡裢里:“哈恩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  哈恩是公主的意思。

  丹葵掀下斗篷,露出一张稚嫩的脸。她年纪虽小,但已足够明艳,像是累累白骨中盛开的红花。

  奇怪的是,她的眼睛并非胡人的碧绿,而是汉人才有的幽黑。

  此处山势孤高,举目远眺,山峰河湖尽入眼底。丹葵拿出手中的舆图,又描补了下地势走向,确认无误了才丢给蒲惟演。

  “我娘这辈子哪儿都好,偏偏命太短,死前没能看到我们的军旗插遍南朝,太阳所及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天下。”丹葵轻笑着说,“她还总想着回家,说故乡有最美的山和最清的水,官不欺,民不诈……现在想来,她大概是老糊涂了。”

  蒲惟演不语,恭恭敬敬从褡裢中掏出一方木盒,捧给丹葵。

  丹葵打开,里面是骨灰,一个被掳到北国做了可敦的汉女的骨灰。

  暮日西沉,残阳如血,灰白的骨灰中有明明灭灭的晶亮,像是美人的泪滴。

  一阵风来,将盒中的骨灰吹散了。丹葵望向风远去的方向,轻声道:“走吧。”

  她其实不想把她娘留在这种地方。

  丹葵丢掉木盒,当她再举起千里镜远望时,方才那三人已经走进了一片民居,望不真切了。

  “蒲蒲,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一个人。”

  蒲惟演颔首,示意她继续说。

  “三四年前,我哥设计抓了个南朝大将的儿子,对他用尽了酷刑,逼他吐露机密。”丹葵笑着说,“酷刑用尽,那人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。我哥挑断了他的手筋,威胁他,若再不开口,便要挖了他的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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