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0章 锋镝(十)

  一枚瓷瓶,上窄下圆,不倒翁似的摇啊摇,窗边斜阳落在釉面上,明灭如绽。

  稍有停势,又被谢消庆戳动。

  他趴在窗台,盯着瓷瓶发呆,神思空游,连朋友进屋都没反应。

  “我走时你在玩这瓶子,回来了你还捏着不放。”庞宣坐下换鞋,他人长得胖,鞋也比寻常人大一圈:“人家不要的玩意儿,你那么宝贝做甚么?”

  这是昭昭丢开的那瓶药膏。

  谢消庆苦笑,旁人都当他害了相思病,只有他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事情——一个素昧平生的人,为何晓得他叔伯叫谢成,还轻而易举断定谢成已死?

  又为何提醒他要谨慎小心?难道吃定了谁会杀他?

  谢消庆叹一口气,把瓷瓶收进袖里,抬头见庞宣脸上挂着汗珠:“你又去官学门口凑热闹了?”

  庞宣嘿嘿笑道:“咱们今天稳压那群孙子一头。”

  自从昭昭将他们安顿在客栈,不断有新的穷学生住进来,乌泱泱挤满了前楼后院。

  一通气,才晓得大家都是被宁王府或江尚书捞进官学的,不仅如此,住附近客栈的穷学生皆如此。

  出身类似,来因相同,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,自诩江宁党。

  有江宁党,自然就有吴党。也都是穷学生,扎堆住在三条街外的杨柳岸。

  因住得近,两伙人时不时撞上,原本都是寒门出身,没必要针锋相对,但既有党派,岂会不争高低?

  江宁党骂对面是捧臭脚的,吴党不以为耻,抖抖新做的绸衣,捋捋油亮的头发,捧臭脚有什么不好?宁王府江尚书只是管吃住,吴二少却实打实地发银子。

  吴党脸皮太厚,江宁党讥讽无效,懒得再骂,遂转头去扩张势力,涌到典学塾外招纳新人。

  见势不妙,吴党连忙照猫画虎。

  典学塾门前,两方各踞东西一侧,每有过了三考的士子来报名,两方就比着嗓子拉人,个个面如春花,热情似火。新士子入了哪边,哪边便以为胜。

  “也是奇了。”谢消庆走到铜盆边,边洗脸边说:“大家都是本着济世救国的心思来的,还没进官学、入仕途,倒把党争学了个七七八八。”

  庞宣心说大家都是来搏机遇的,只有你才这么不上道:“你不喜欢这些,难怪我叫不动你。”笑了笑,“可若那姑娘明日在典学塾,你去不去凑个热闹?”

  “当真?”谢消庆擦水的动作顿住。

  庞宣埋头收拾行李,待谢消庆急得连问,才说:“逗你的。那姑娘是郡主贴心人,咱这种身份哪摸得清她的行踪?”

  谢消庆瞬间泄气,他想见昭昭,怕得等到官学开课了,却听庞宣又说:“但咱们得走了,现在走。”

  “为何?”

  庞宣指了指楼下,叮叮咚咚,全是搬东西、踩楼梯的声音。

  谢消庆把头支出窗一看,街面上,十几个背着大包的学生逆着人流往官学的方向去,步履急急,唯恐去晚了。

  “他们是去抢屋子的。”

  “……抢屋子?”

  “你日日呆在客栈,不晓得外面的情形。官学后头的斋舍收拾出来了,专给进京的贫家子住。”

  庞宣背上包袱:“方才在典学塾,令史提醒咱们今晚在官学门前排好队,明早天一亮,就给咱们挨个分住处。想分间好屋子,可不得抢着排前面么?”

  谢消庆恍然大悟,赶紧收拾好行李,和庞宣匆匆往学府去。

  他们到时已经天黑,学府前街人山人海,踵接肩摩,挤得连蚂蚁都过不去。

  谢消庆勉强在人流中稳住身形,在嘈杂人语中隐约听见前头有骂声,句句尖刻,像是两伙人比着嗓子吵架。

  不消说,又是那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党争,谢消庆哑然失笑,耳边庞宣说:“诶,这怕是能吵到天亮。”

  前头骂声越发响亮,吴党学生笑江宁党学生穷酸,江宁党学生骂他们认贼作父,你来我往,你推我搡,似有打起来的趋势。

  高台上看戏的官兵们见势不对,忙喝道:“过过嘴瘾得了,一群娃娃打什么架?有本事别打自己人,去城北招兵署挂名,硬着骨头杀蛮子去!”

  学生们的气焰熄了熄,不知是谁嚷了一句:“别光训我们,你怎么不去?”

  “嘿!”官兵们跳下高台,气势汹汹冲进人堆,拽着一个便让人家开口说话,势要逮住嘲讽那人。

  这么一搅,排好的队伍全乱了,谢消庆大喜,拽着庞宣往前冲。

  两人如同密密水草间的游鱼,轻而易举钻过人群。

  待哄闹平息,重新排队后,两人已在最前头几排,离学府大门不过三十步远,他俩相视一笑道:“这地方行!天一亮咱就进去占好屋子!”

  闹过一阵,学生们被官兵吓得不轻,不敢再吵嚷造次。

  夜渐深浓,大家放了行李就地坐下,背靠背地依着,悄声说着话。

  渐渐的,有鼾声响起,一声连着一声,困意如水波般漫开。

  并坐的庞宣已经睡着,谢消庆正要入梦乡,胳膊忽被轻轻拍了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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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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